顯示具有 安寧病房 標籤的文章。 顯示所有文章
顯示具有 安寧病房 標籤的文章。 顯示所有文章

《心理誌》第56期–2 病榻邊的生命故事裁縫師—我與敘事治療的相遇

 

    作者:商沛宇 臨床心理師 / 台大癌醫中心醫院

主責編輯:陳琇慧 臨床心理師 / 彰濱秀傳紀念醫院

 

安寧心理師的挑戰

我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是擔任安寧病房的臨床心理師。

 

在多年心理學與醫學教育的薰陶下,踏入安寧工作的我就像是一位手持放大鏡的偵探,不斷尋找著病人的情緒「問題」。同時我也背負著醫療團隊的期待,努力的運用畢生所學的心理學知識與技巧,試圖去修理這些「問題」,好讓這些「不正常」的狀態,經由我的專業評估與處置後能恢復正常。

 

如此的思考模式看似合理,卻在臨床上帶給我許多碰壁的經驗。像是當我與臨終病人談論他對未來的擔心與焦慮時,我彷彿也和他一起陷入黑暗的深淵裡,任憑我們怎麼繞也繞不出去;或是當病人得知我的身分是心理師時,則是嗤之以鼻地對我說:「你那麼年輕,沒有生病過,又怎麼懂得生病的苦?」

 

這些挫折與質疑一再地打擊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找不到自己在安寧團隊裡的定位與價值。

「原來我不需要扮演專家」—敘事治療的啟發

直到工作第三年,我在一場工作坊上接觸到敘事治療,便深深地被它的世界觀所吸引。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其實身為心理師的我並不需要扮演專家,因為,每一個當事人才是自己生命經驗裡的專家。

 

敘事治療的世界觀告訴我,比起透過既有知識來替當事人的困擾找通則、下診斷、或試圖對症下藥,心理師更適合做的,是將那個原本被視為理所當然的困擾,以更仔細與獨一無二的態度看待,並嘗試聆聽問題故事的弦外之音找出原本未被注意到的生命亮點,協助當事人去看見它、體驗它、豐富它,並為這些重要的片刻賦予意義。

 

這樣的觀點徹底顛覆了我對於安寧心理師工作樣貌的想法。我不再那麼執著於「找出問題」,不再努力於把病人的問題做歸類與分析,也不再以「修理問題、解決問題」做為心理介入的唯一目標。

 

於是,我開始能夠放鬆心情聆聽病人的故事,走入他的生命。

運用每個生命片刻的素材,讓個案成為自己的樣貌

曾經有位學識淵博的伯伯住進安寧病房後,家屬擔心他過度樂觀,希望藉由心理師的專業,引導伯伯講出內心真實的感受,進而面對死亡。起初,我試圖與伯伯談生病之後的心情,他簡單回應幾句後便問我:「可以不要談這些嗎?」我想起敘事治療的精神便告訴他:好,我們就談你想談的吧!」

 

從那之後,伯伯每天都會準備一則生命小故事,期待著下午與我們分享。我們聊了他對子女的教養哲學、他最愛的股票議題(即便住院也會每天關注)、對命運和鬼魂的看法。有天,伯伯告訴我:「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感覺到我的靈魂飄在房間裡看著這一切、看著窗外的美景,那是一種自在、舒服、平靜的感覺。」

 

有一次,伯伯提到自己引以為傲的英語學習能力,並主動提議想玩拼字遊戲,請我們出幾個難題考他。於是,我們認真出了一份艱難的英語拼字考卷(圖1,伯伯果然向我們展示出令人驚豔的語言能力。因此,我決定替伯伯製作一張專屬的獎狀,見證他這輩子對英文的熱情和努力,讓這個有別於生病角色的故事線,永遠刻劃在伯伯與我們的心中(圖2

 

頒獎時,伯伯的欣喜之情溢於言表,我永遠記得,當下他用僅剩的力氣努力告訴我們,他一定會將這張獎狀保存到山窮水盡的那一天。

 

幾個禮拜後,伯伯往生了。他的兒子傳來一張獎狀的照片與我們分享,他說:「爸爸生前很珍視這張獎狀,所以我們把它佈置在告別式的會場,想與來賓分享這份榮耀。」

重新定義心理師的專業展現

照顧伯伯的經驗讓我發現,或許以正規的醫療角度來說,這不算一個成功的「病情認知」評估和「情緒調適」介入,但我不會因此而感到挫折,因為當我戴上一副敘事治療的眼鏡後,看見了一條嶄新的醫病互動道路

 

終於,我不再和病人一起被困在那單薄的生病故事裡,而是尊重眼前這個人,他才是自己生命故事的專家,並且秉持著好奇心,與病人共同探索他生命的獨特之處;透過合作性的對話與共同參與,我們一起發展出一個更加豐富與鮮活的偏好故事。正因如此,伯伯才有機會在生命終點之前,活出他想要讓大家記得的樣子。

 

敘事治療博大精深,每個核心概念都可以發展出專屬的提問方式,若要熟悉這些問話技巧需要不斷地刻意練習,至今,我還在努力以自動化運作為目標。

 

感謝敘事治療的世界觀,讓我從過去的自我懷疑中解放,也使我打從心底相信,其實陪伴安寧病人的重點不在於具備多麼精熟的技術與知識,而是能否保持開放、好奇、尊重的態度面對每一位病人的生命故事,並且以真誠、用心地態度投入每一個美好的片刻,和病人一起寫下那個對他來說別具意義的生命故事。

 

透過每一次的陪伴與回饋,我漸漸發覺,敘事取向的精神與我的人生價值觀如此契合。我想這將會成為我在心理陪伴或心理治療的道路上的指引,讓我持續編織出每一位病人的偏好故事。

 


1. 文中提到的英語拼音考卷
















2. 為伯伯製作的專屬獎狀


作者簡介

商沛宇 臨床心理師

 

l   現職

台大癌醫中心醫院 臨床心理師

l   學歷

國立台灣大學心理學系暨研究所 臨床心理學組 碩士班

l   經歷

高雄醫學大學附設中和紀念醫院 家醫科/安寧病房 臨床心理師 

 

畢業後,誤打誤撞走入安寧病房,陪伴末期病人走向生命的終點。不喜歡有距離感的醫病關係,熱衷於當一位能互相關懷且充滿人情味的臨床心理師。喜歡用自己身為「人」的一面貼近病人的生命,和病人一同發展出「生病」以外的豐厚故事。

 

 

主責編輯:陳琇慧臨床心理師

校稿協助:蒙宛筠臨床心理師

版面編輯:辜煒焉 臨床心理師

編輯團隊 | 出版發行委員會


 


心理誌 PsychoLife 第53期-3:黑夜裡仍可見星光-安寧臨床心理師的病房日常

病房剪紙活動

作者│胡肇勳 臨床心理師
現職│和信治癌中心醫院緩和醫療科 臨床心理師
學歷│臺灣師範大學教育心理與輔導學系教育心理學組碩士
         國立政治大學心理學系臨床心理學組碩士

“也曾傷心流淚,也曾黯然心碎,這是愛的代價”(愛的代價,李宗盛)

      喜愛旅行的我總是覺得旅行跟人生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兩者都是由不斷的前進所組成,過程中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挑戰,也會與許多人不期地相會,卻又免不了離別。身為過客的我們,經常得在短時間內讓每一個停靠的住所成為自己安身立命之處與颳風下雨之歸向。

      安寧病房也是如此,對病人而言是人生旅程中最後一個棲息之旅社,但也可能是家人朝向未來的休息站;而其中,安寧團隊就像是旅社的工作人員。不同的是,我們期待將每一間房間根據病人的身體狀況與過去的性格喜好量身訂造,而可以貼近其原本生命的樣貌,將生活的決定權交付給病人與家屬。

真誠關懷中內含心理衡鑑與治療的基本功

      但也因為如此的貼近真實生活,和過去的衡鑑室與治療室所呈現的結構化環境很不相同,因此安寧病房臨床心理師的工作是具挑戰性的。首先,因為所有的人際互動與對話都是在日常的病房生活場景出現,所以我們必須帶著心理衡鑑與心理治療的思考方式,以生活化的問候與貼近病人身體症狀的變化出發,將需要釐清與評估的問題化為一來一往的關心問句。同時,要留意病房現象場中細微的場域變化,像是一幅一直掛著的畫、昨天放上的平安符、今早開始播送的念佛機等,這些變化都可能透露著一個人的心境轉換。

      再者,也必須敏感於病人與家屬間的人際關係與動力,我常從他們所選擇休息或陪伴的位置、對話的模式以及相互結盟的方式中觀察與評估,這些重要的資訊都有助於團隊了解病家的家庭關係或系統之狀態。對我而言,安寧的心理照顧從不是試圖改變病人原有的人格特質或是家庭結構,而是透過瞭解個體或系統的強弱項,增強其疾病適應或臨終陪伴的能力,並預測進行醫療決策或執行醫療計畫時可能出現助力或阻力,進而擬定相關的心理照顧計畫。

希望是安寧心理照顧的核心精神

      安寧病房,雖然是如此貼近生死一線的交界,但在我與夥伴的心理照顧理念中,安寧場域從來就不是一直充斥著談論死亡話語的地方。人從一出生就朝向死亡邁進,但我們不曾因為這樣的終點設定而忘卻活著的重要;所以,「朝死而生」的重點是在「生」,談論如何認真生活才是重要的方向。我們也相信在看似失去積極治療選擇的絕望心境中,病人和家屬仍然帶著期待過著每一天。期待自己能多看這世界一眼,期待能和家人一起吃著想吃的東西,期待身體能多一分安穩,期待能多為他人盡一分心力。這些期待仍然是生命路程中的希望小燈,指引著病人與家屬前進。

      因此,我們會與病人和家屬在生活與關係的脈絡中談著希望,並且透過具時序性與時節性的活動安排,無形地提醒時間的流動,成為病房與外在世界的串連。讓手作的活動成為表達情感與傳遞祝福的媒介,提供在積極症狀治療外另種可為深愛的人盡力的機會。我記得有個參加病房活動的家屬,專注為著心愛的家人剪著代表節日意義的剪紙,認真思考擺放紙張與構圖的位置,並在完成作品簽上姓名的那刻,高興地拿著剪紙進入病房,對著我說要把剪紙貼在病人醒來看得到的地方。在臨終陪伴的過程中,透過促發病人或家屬的照顧行動,讓日子不單是傷感不捨的心情,每一個起心動念為重要他人付出的時刻都有機會成為持續保有愛與被愛色彩的溫暖記憶。

病房捕夢網活動

失落與哀傷是擁有與愛的顯現

      失去的相對,是曾經的擁有;捨不得的背後,是緊握著的珍惜。哀傷也是如此!夥伴與我也認為,哀傷心理評估與照顧注重的不只是身心適應功能的確認,也包含家屬與病人間關係品質與經驗的整理。會談常常從家屬關心的議題出發,進而談到他們自己的生活狀況,再逐漸提及他們自己怎麼看待關係在照顧歷程中的改變。常常在這樣的過程中,他們會自然地談到過去與死亡相關的記憶,以及如何思考自己的未來與對生死的信念變化。哀傷的心理照顧看似安頓的是即將逝去的關係,其實也常常涉及的是自我概念的重整。

      有人問我在這樣的場域工作,不會要消化很多的無力與感傷嗎?我當下眼前同時閃過好幾個病人與家屬的面容與身影。我是這樣回答著:「端看你見到眼淚落下時,感受到的僅有傷心?還是能穿越眼淚的表象,看見背後的勇敢與勇氣?如果是後者,共感後得到的往往是繼續前進的動力。」或許,這也是安寧心理照顧中,我自己堅信的某種精神吧!
--------------------------------------------------------
邀稿:沈枚萱
校稿:黃敏怡、沈枚萱
版面編輯:饒家榮

編輯團隊 | 出版發行委員會
FB粉絲專頁 |【心理誌PsychoLife】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