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誌 PsychoLife 第52期-5:白目自私又情緒化的天才?談談亞斯伯格症的汙名化標籤



撰文│黃承瑾臨床心理師
邀稿│黃敏怡
校稿│黃敏怡、沈枚萱


您身邊是否也有幾個像這樣的人?
  • 總是不太會看人臉色,理所當然地講出讓人捏一把冷汗擔心他被揍的話。
  • 常聽不懂別人的挖苦或是笑梗,在大家哄堂大笑時顯得一臉狐疑。
  • 做事總在一些旁人看來無關緊要的部分,堅持照著他獨特的方式進行,即使費時費力仍不願妥協退讓。


圖: 影集The Big Bang Theory主角之一Sheldon Cooper

       過去大部份的人大概只覺得這些人古怪又難搞,不會認為這些人有什麼困難需要專業協助,然這幾年受到政治公眾人物及影視媒體(如:美國影集《The Big Bang Theory》中的主角Sheldon)高曝光度的影響,亞斯伯格症(Asperger’s Syndrome)的媒體能見度大幅提高,也讓許多在社交互動及人際溝通有困難的兒童、青少年甚至成人,開始接受醫療的診斷及協助。
2013年美國精神醫學會出版的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第五版(DSM-5)中,亞斯伯格症已與其他相關診斷被統一歸類至自閉症類群障礙症(Autism Spectrum disorder)中,新版準則以社交溝通及互動缺損侷限反覆的行為及興趣做為兩大核心診斷特質,並以需要支援的程度來區分患者症狀的嚴重程度。過往被診斷患有亞斯伯格症的人,現在可能會被診斷為嚴重程度較低之自閉症類群障礙症。

被樣板標籤化的亞斯伯格症
  然而,即便亞斯伯格症這個名稱越來越廣為人知,大眾對這類社交困難者的了解似乎卻侷限於較為簡化的樣板形象。例如:認為亞斯伯格症患者個個智能天賦異稟,或是認為他們天生白目又自私,容易為了小事就發脾氣,而且一輩子都無法改變。但這些樣板形象真的能夠代表亞斯伯格症患者的真實樣貌嗎?
首先,亞斯伯格症患者真的都「白目而且自私」嗎?亞斯伯格症患者確實常未顧及場合及對象就直率發言,且表達內容多僅考量自身立場。然而對亞斯伯格症患者來說,他們多數時候不是「刻意」如此,而是對他們而言,要注意到他人臉色及團體氣氛,並在他人不明說的狀況下去推斷他人的想法及需求是較為困難,需要額外地專注、觀察與推論。但其實,一些能力較好、年紀較長或接受過訓練的亞斯伯格症患者,在理解及認同自身行為會對他人造成不快後,通常是願意嘗試調整或克制自己的行為,甚至願意去滿足自己所重視的人所提出的需求的。
再者,亞斯伯格症患者真的都很「情緒化」嗎?亞斯伯格症患者貌似突如其來的激烈情緒反應,其實常與他們對於感官刺激不尋常的知覺(例:過度敏感)以及人際壓力有關。他們常因自身獨特的思考模式以及對細節的堅持,而容易有身邊的人都在刻意跟自己作對的錯覺,再加上他們對自身情緒覺察能力較弱,少能及時採取行動來緩和不斷升高的情緒張力。在上述各種因素交織下才導致情緒爆發,並非他們天生喜歡亂發脾氣。
最後,亞斯伯格症患者真的都是「天才」嗎?受部分公眾人物的形象影響,有些人會將亞斯伯格症與「天才」畫上等號。亞斯伯格症患者對於邏輯及規則的看重,以及對特定興趣或活動所展現的高度專注力,常使得他們能夠在特定領域的知識及技能上有突出的表現,但這狀況其實並非絕對,也有不少患者受限於較為僵化的思考模式,而難以累積及類化學習成果。另外,雖有部分亞斯伯格症患者擁有優異的智商,但多數的亞斯伯格症患者智商表現其實都落於常態範圍,與一般人無異,若誤以為所有亞斯伯格症患者皆是天才,而對他們在學業及工作表現上有偏誤的期待,反而可能會對他們造成額外的壓力。

以尊重理解取代標籤化
總結來說,對亞斯伯格症患者貼上「自私」「情緒化」「天才」這些標籤,其實都有失公允,醫療診斷的首要目的是為了讓有需要幫助的人能夠被正確認識,並獲得適切的協助,而非被標籤化,陷入更不利的社會處境中。
有鑒於此,聯合國於2007年將每年的42日訂為「世界關懷自閉症日」(World Autism Awareness Day),透過在世界各地舉辦活動,期許提高大眾對自閉症類群障礙的認識,尊重和理解他們在思考和行為上的特質,進而幫助他們參與及融入社會生活,發揮他們應有的潛能。
回到文章最初所問您的問題,若您身邊真的有具備亞斯伯格症特質的人,懇請您試著放下既有的標籤,以更開放及包容的態度與他們互動,或許您會發現,他們跟您原本所想的其實不太一樣,而能夠開始欣賞他們坦率真誠、專心致志的模樣。

圖: 世界關懷自閉症日Logo


作者黃承瑾  臨床心理師
現職為恭紀念醫院  臨床心理師
學歷國立中正大學心理學系學士
          國立台灣大學心理學研究所臨床組碩士













本篇Blogger版面編輯| 辜煒焉 編輯委員
編輯 | 出版發行委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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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誌 PsychoLife 第52期-4:你,看起來不像精神病人

Photo by Randy Jacob on Unsplash

撰文 | 李維庭 臨床心理師

精神科病房的印象
-覺得很警戒,深怕有人從背後襲擊 

      不少人跟我說,當他第一次參訪精神科病房時,整個人相當警戒,深怕有人會從背後襲擊自己,因而感到很緊張,直到走出病房,才覺得自己安全而可以放鬆。 
      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感覺呢?仔細想想,或是詢問前來參訪的人,就會發現這些緊張的感受,大多來自於對精神病人的想像。社會大眾對於精神病人的想像,有許多來自成長過程中所聽聞的,對精神病的描述,這些描述無論是媒體報導的,或是周遭親友談論的,似乎都在傳達「精神病人是可怕的,行為不可預測,隨時可能傷害別人或自己,無法被理解」的樣貌。
      殊不知這些描述的起點,本身就有著「以偏概全、過度類化」的認知偏誤,只擷取了在少數特定狀況下,對精神病人片面行為的主觀描述,無法洞悉精神病人的整體客觀樣貌。身為社會大眾的我們,以為這就是精神病人的表現,將這些描述收錄在我們記憶庫中,形成「刻板印象」,也造成社會大眾對「精神病人」的負面標籤,污名化由此而生,導致許多人首次參訪精神科病房時,感到恐懼與警戒。 

你看起來不像有精神病的樣子
-個別差異大,不容易簡化成典型的樣子。

      文雄在一次搭長途客運的場合中,和剛認識的鄰座聊起天來,談到近來很受歡迎的影集「我們與惡的距離」,討論到精神病的話題。文雄提及劇中寫實的一面以及不足的部份,對方大讚他對精神病的瞭解十分深入,文雄後來向對方表示,他其實是一位精神病人,目前在社區復健中心復健,對方略感訝異地說「你看起來不像有精神病的樣子﹗」,文雄雖然感到高興,但同時也覺得難過。高興的是,他終於給人像個「正常人」的感覺;難過的是,社會上對精神病患者,仍有所謂「精神病的樣子」的刻板印象。
      「精神病的樣子」到底是什麼樣子?是像「我們與惡的距離」中「應思聰」一般,腦中充滿幻聽、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有著獨特的執著,或是吃藥後受副作用影響,口齒不清、無法安坐、反應變慢…等,還是另有其他?服務於精神醫療的醫事人員都知道,精神疾病有各種階段,各種樣態,也有不同類型,個別差異很大,很難簡化成一個典型的樣子。但會住院的病人,大部份是「精神病」的患者,而非「精神官能症」的患者,「精神病」患者以思覺失調為大宗,亦有少數的躁鬱症患者,會在發病時期進入精神病的狀態。
      思覺失調症的病人,多半不知道自己已經生病,在感官知覺上產生變異,嚴重時有幻覺,病人常無法分辨是幻覺還是現實,幻覺在五種感官上都可能出現,但大多以一種為主,其中聽幻覺最為常見,視幻覺為次之;思考上,則往往會堅信沒有事實根據的事情,比如覺得某些人要毒害他,這種堅信並非來自邏輯的推論,倒像是一種直覺的相信;有的患者行為上開始出現混亂,比如日夜顛倒、怪異行為;人際的型態也開始改變,變得較為退縮、無法再和人有效溝通;情緒上亦有偏離常態的起伏變化。以上的說明,只是大略地描述精神病症發展的情況,但這並非精神病人的整體。 

與真實世界的連結產生混亂
-就像是一個孤兒,得靠自己奮鬥。

      若我們從「精神病人」為主體的角度,試著來做客觀的描述,以思覺失調症患者來說,會發現最大的問題之一,在於患者與自身所處生活世界的人際溝通出現裂縫。比如一位思覺失調症患者,在幻聽發生時,他聽到有人罵他「白目﹗去死﹗」,因為無法分辨幻覺與真實,他認為別人都聽得到,但旁人卻若無其事,他心想這些人是怎麼了?回頭尋找聲音的來源,卻找不到,於是對著可能的聲音來源大聲罵「幹﹗」(被別人描述為自言自語),此時卻遭旁人側目,路人一副驚慌不解的表情,患者也困惑了,嘗試著想向他周遭的親友說明他的真實感覺,比如他聽到自己遭人辱罵,以及一個秘密集團是如何想要加害於他,然而周遭的親友在此時卻都回他說「這沒有的事﹗你不要亂想?你是不是太累了?」,遭親友否定自己的感覺時,到底親友是否真的可信?親友變成患者另外要應付的對象,因為親友根本不承認他的感受及想法,根本無法幫他。演變到後來,當患者不再對外溝通,從與他人連結的世界中掉了出來,就像是一個孤兒,得靠自己奮鬥。
      若我們知道患者必須面對兩個知覺系統,一個是我們共同認證的,另一個是只有他自己感受到的(幻覺系統,但對患者來說兩者一樣真實),卻苦於無法分辨。那麼面對患者訴說他真實而恐怖的經驗時,第一步該要做的是聽他說而不是否認他,我們可以先同理他情緒的說:「你感受到的,真的是很令人困擾﹗」,後面進一步表達,有些狀況是自己無法感受到的,會尋求瞭解這些情況的專家來看看是怎麼回事,才不致於讓患者往「孤兒」的方向走去。

試著與患者的知覺系統接軌
-包容思覺失調的現象

      我們再返回前述污名化的議題,可以發現,污名化的現象來自於對病人行為片段描述的累積傳播,這些描述並非反應精神病人真實整體狀況,而是可能是社會大眾對於無法理解的精神病性行為所投射出來的想像。從患者的角度來說,患者才是先被社會大眾遺棄的「孤兒」,若在他生病之初,社會與親友的友善回應,試著與患者的雙知覺系統接軌,包容思覺失調的現象,不致於讓患者感到孤單,也可減低社會大眾對精神病人的負面想像。或許您在首次參訪精神病院時,能用好奇與同理,取代緊張與警戒。
-------------------------作者介紹-----------------------

李維庭

現職 | 衛福部八里療養院 臨床心理科主任/臨床心理師
證號 | 心理字第000001號
學歷 | 台大心理研究所碩士
經歷 | 
文化大學、台灣大學兼任心理諮商老師
爽報「拼工作」、「談戀愛」專欄約詢專家
金管會「員工協助方案」(EAP)心理師
財團法人聯合信用卡中心 「員工協助方案」(EAP)心理師
衞生福利部食品藥物管理署 「員工協助方案」(EAP)心理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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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稿:李蕙君
校稿:李蕙君、饒家榮
版面編輯:饒家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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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誌 PsychoLife 第52期-3:憂鬱症患者淺談治療的心路歷程‒「接受」原來比你想像中的困難!


受訪 | 黃泰順(丁丁) 工程師
採訪 | 蒙宛筠 臨床心理師

      丁丁首次在批踢踢實業坊高雄版及心理版發布一篇「我的輕度憂鬱症康復之路」的文章,內容描述的是自己在2017年7月得知罹患憂鬱症後,決定從台北搬回高雄,開始新生活並接受治療,歷經兩年,至今已逐漸康復,並重新找回生活步調的過程,引發上百人迴響及鼓舞。 為了能更深入了解他的心路歷程,心理誌很榮幸能邀請到本人接受採訪,就讓我們來看當天的採訪過程。

許多憂鬱症患者都擔心的工作問題‒「互利互助」就是解決之道 

      我發現憂鬱症對我「求職找工作」沒有影響,但對「工作上的能力」是有些影響,每次狀況都是「鬱症發作→無法工作→直接請假回家」的模式,請假頻率約每週1次。 剛開始面試時,我並不會透露自己是憂鬱症患者,我會先就職,努力證明自己的能力,這是因為背後抱持一個工作信念:「老闆請我來就是要把工作完成,我只要有能力完成,老闆就不會因為疾病的關係辭退我,這也是我存在的價值。」。我發現,讓老闆知道你是可用之材後,當憂鬱症發作,公司自然也會幫助你,形成一種「互助」的概念。
      記得某天在公司午休時,我突然非常的痛苦,明明很舒服地躺著吹冷氣,腦中卻不斷浮現自殺可以解決一切的想法,嚴重到無法繼續上班,於是鼓起勇氣和隔壁同事求救,然後再用最後一點力氣跟主管報告:「我好像憂鬱症發作了,很想自殺。」,主管手足無措的問我:「那所以呢?」,我回應:「我需要請假」,其實主管當下是不知該如何處理的,所以我就盡量理性地和他說明自己的需求,後來人資發現假單上寫的是「憂鬱症」,於是往上呈報老闆,老闆只指示主管好好照顧我,還叮囑:「這員工很好啊!他有憂鬱症還主動提出,並且自行就醫,這樣很好。他的工作盡量不要給太多。」,這件事過後,發現老闆和主管其實都能體諒我的狀況。 

對精神疾病患者的異樣眼光‒「用理解化解恐懼」 

      某天,一位前輩看到精神疾病患者把自己母親的頭砍掉的新聞時擔心:「精神疾病患者搞不好都會砍人頭。」,因此當我憂鬱症發作期間,都盡量不和這位前輩接觸。直到病情穩定,試著跟這位前輩談我是憂鬱症患者,和他談我發作時的痛苦,透過規律服藥、心理治療,所以已經穩定下來了。這位前輩從原本的害怕轉化為關心、憐憫,我想對方可能因此會對我貼標籤,但至少他不再是恐懼我,而是「了解」。

找不到合適心理師的挫折‒「自我負責→慢下來→自我賦能→反思與維持」

      其實在更換心理師的過程確實感到很絕望,也曾因不合適的轉介而感到憤怒,但冷靜思考:「如果連我自己都不努力去尋找,絕對不會有人自動把心理師給我,所以只能靠自己,並且為自己負責,我才有可能會好」,於是就堅信這樣的信念持續找尋。
      陸續嘗試很多心理師都感到不投契,後來反而回頭找一位兩三年前曾替我治療,心中認為「還行」的心理師,當初離開是因為那位心理師把我所說的事情藉由人偶做分析,但我卻覺得療程太慢了,心裡著急的想:「你就直接跟我說答案就好,分析是無法快速解決我的問題的。」,因此離開找其他心理師。兩三年後再回來,則是因為覺得自己無藥可救了,與其著急,不如換個心境-慢下來配合心理師的步調吧!轉換想法後,反而開始有收穫,生活逐漸改變,心理師也鼓勵我為自己賦予力量,慢慢茁壯。
      其實心理治療外,我嘗試過很多活動(如:爬山、重訓、參加活動),讓自己出門、逼自己參與活動,且至少持續兩三個月變成習慣。做完每種活動或運動後,也都會反思這項活動對我的幫助,有幫助的話,就鼓勵自己持續。

 心理治療中的覺察‒「過去忽略的,反而是內心最在意和重要的癥結」

      因為我一直以來都是做自費的心理治療,每次會談都有時間限制,為了把握時間,心理師會請我在家先把腦海中讓我困擾的事寫下來並分類內容,我自己也會額外重整這些困擾事情背後可能的意涵,為的是去覺察自我的內在想法,從中了解哪些是我最在意的事,與心理師一同討論。透過這樣反覆練習,我才逐漸覺察到過去可能忽略,但卻是內心在意和重要的議題。 

身為過來人一路走來的衷心建議:「先接受自己真的得了憂鬱症」

      憂鬱症剛發作時,我是擔任醫院的資訊工程師,對於罹患憂鬱症,只願意去診所拿藥,心裡卻很逃避,直到搬回高雄上班幾個月,再次憂鬱發作且更嚴重後,體會到「唯有先接受自己才能面對問題、接受治療」,才開始積極面對。歷經7~8個月,心理治療幫助我消除了憂鬱根源,精神科醫師和心理師也已確認我康復;現在雖然偶爾還是會有負面情緒,但已經很明顯與當初崩潰程度不同,所以也給我信心,慢慢確信自己已逐漸康復,相信大家最終也能踏上屬於你們的康復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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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 | 黃泰順(丁丁)
學歷 | 交大資工系
現職 | 傳產網頁前端工程師
粉絲專頁跨域交流Open Mic

採訪 | 蒙宛筠
學歷 | 中山醫學大學臨床心理所
現職 | 高雄市立凱旋醫院臨床心理師 /心理誌編輯委員
粉絲專頁 | 蒙小波的臨床心理師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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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稿:蒙宛筠
版面編輯:饒家榮

編輯團隊 | 出版發行委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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