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黃天豪 臨床心理師
採訪/麻筱涵
催眠治療,跟你想的不一樣
午後,空氣中瀰漫著咖啡香,在天豪心理師引領下,我們踏上此趟「催眠治療」之旅…
心理治療界的搖滾盛事
「心理治療演進大會(The Evolution of Psychotherapy)」始於1985年,為慶祝心理治療100週年,乃由催眠大師米爾頓.艾瑞克森(Milton H. Erickson)1的嫡傳弟子、亦是是艾瑞克森基金會的創辦人及現任執行長傑弗瑞.薩德(Jeffrey K. Zeig)所創辦,每一屆均廣邀心理治療界的先驅學者共襄盛舉,教科書中的大師齊聚一堂,絕對是臨床工作者值回票價的朝聖之旅!
因緣際會…
艾瑞克森基金會在臺灣也成立了正式的分會—華人艾瑞克森催眠治療學會,致力推廣催眠治療,舉辦工作坊。
天豪心理師談及自己初入臨床工作時,秉持著一顆學習好奇的心進入了催眠治療的學術殿堂;爾後數次參加「大師督導班(Master Class)」2。這條學習之路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越走越深,天豪心理師更從學員走到了授課講師,也在慢慢摸索的過程中發現催眠治療令人著迷之處,跟想像中的催眠很不一樣。
催眠治療≠催眠
一般民眾聽到催眠,腦海中浮現無非是舞台秀中荒誕可笑的跳樑小丑、或是可一窺前世今生…等,在媒體渲染、影視節目包裝下不免過份誇大、扭曲而有所誤解,產生催眠是可以使人秒睡、植入思想、操控人心做出非意識行為的迷思。
然,催眠不等於催眠治療。催眠治療是有方向性、目的性的,催眠治療也不會去做快速催眠,而舞台催眠或是街頭表演則可能會藉此達到戲劇性的娛樂效果。催眠治療(或所有心理治療)的基礎乃是「Relationship(關係)」,快速催眠是無助於信任(Trust),治療是在建立一個良好的關係之後有一個目標,而催眠正是一個有助於我們治療師傳遞對個案有助益的想法播種於心中的方式。
催眠,是一種「Focus Awareness」的狀態,當個體極度專注於意識的一小部分,便可能會忽略在意識層面的其他部分,也就是為什麼會產生所謂的負性幻覺—明明在眼前卻看不見的現象,譬如明明手上拿著眼鏡卻一直再尋找眼鏡,相信不少人於日常生活中常有此經驗;或者是產生正性幻覺—見或聽到明明不存在的人事物,個體在想像的當下沒有覺察到自己處於想像的狀態底下,所以自己不覺得奇怪,並會將自己的想像信以為真。
「Focus Awareness」不見得是放鬆的狀態,也可能是處於緊繃的狀態,某種程度少了自我監控、少了後設、也少了阻抗,而治療師運用這個狀態透過各式各樣的包裝(催眠本身也是一種包裝),比如是一個隱喻的故事,讓個案產生連結,當他在催眠治療後經歷到日常生活中重複出現的人際場景時可以有不同的狀態去面對。
催眠治療之於心理治療是工具而非目的
催眠治療是一種能夠帶領你抵達目的地的交通工具之一。
催眠是由意識狀態進入非意識的狀態,稱之為「Trance」,中文翻譯為入神或出神(端看立足點),入神而非入睡,而是狀態的改變。全神貫注的狀態之下,自我監控較低,但並非是沒有阻抗反應,面對極度阻抗的個案,大原則是個案越阻抗,治療師便要越間接,治療師會運用夠多的間接溝通技巧,比如說隱喻(也是天豪心理師個人較喜歡的方式)、催眠語言、暗示、或是「播種(seeding)」的方式逐次鋪陳、慢慢發酵,或是艾瑞克森很喜歡語言之中運用諧音讓人聯想,慢慢地,概念的網絡被激發,在下一次或再下一次便就出現了。
在關係上有兩個主要的向度,一邊是觀察(observing),艾瑞克森是一個非常善於觀察他人的人,這也是艾瑞克森取向的催眠治療發展出許多技巧去學習如何觀察他人,觀察是一種跟隨,相對地,他也常常去培養(cultivating),可能會給予挑戰(challenging)、給予不同的作業或是任務,所以就此向度而言,結合了什麼時候要去跟隨,什麼時候要去挑戰、強化動機引發某些改變,什麼時候要去validating、認可其所做的一切,這其中就發展出不同的技巧,亦便是艾瑞克森取向所謂的核心能力。
每一個理論背後有其一套哲學觀,艾瑞克森取向的哲學觀有一個核心的字「utilization」—如何善用個案身上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所以症狀也可以善用的,個案的阻抗也是可以善用的。
當代催眠治療是一以目標導向的短期治療,不似精神分析取向的長期治療,是有一個清楚的、欲達成的目標,如何運用策略性的方式去達成。
以艾瑞克森取向的催眠治療來說,也不一定每次都會做正式的催眠,原則上,催眠是一種改變人的方式,只是背後思維不同。也不見得是每個人都需要做正式的催眠,回顧艾瑞克森一生之中,臨床上僅有五分之一運用了正式的催眠,但將催眠治療的核心概念在每一個個案身上發揮的淋漓盡致。
憂鬱症是一種狀態
催眠是一種日常生活中的自然現象,我們也常陷入催眠狀態,比如說白日夢,幻想出栩栩如生的畫面,或是每天下意識的出門,一換了包包,東西就忘了帶,所以說入神是我們本來就會有的狀態,催眠治療是運用策略技巧引發我們每個人原本就有的一種狀態,而此狀態是有助於傳遞想法至腦中使其狀態改變,舉凡是某個想法,或是跟人說話的身體姿勢改變、音量改變,所以與人互動的結果隨之改變,這不過是他的狀態(state)。
一個人的狀態是由無數個成分所組成的:我的音量、我的語氣、我的表情、我的手勢、我的姿勢、我的想法、我說出來的語言、用詞遣字、我的情緒、我的態度、我的人際關係中的人際行為…等等,這所有的成分組成一個狀態,所以憂鬱症是一個狀態,每一個人憂鬱症的狀態都不一樣。憂鬱症這個診斷不過是方便彼此溝通而產生的標籤,實際上做治療的時候,要回歸到個案的狀態,因為個案憂鬱的狀態裡面所包含的成分跟另外一個人不一樣,所以要改變的東西是不會一樣的。
所以對治療師來說,當我們弄清楚組成這個個案憂鬱狀態裡面所有的成分,而我們試著去改變裡面的一個成分,事實上,就有機會改變個案憂鬱的狀態。一個簡單的概念就是,我們找出狀態裡面的組合,找出憂鬱狀態的相反,培養(cultivating)出此一相反的狀態,並非是要改變個案的憂鬱,而是要改變組合憂鬱狀態裡面的其中一個成分,個案可能就因此改變了。甚至反過來說,也可以說憂鬱是一種自我催眠的狀態。
對憂鬱個案而言,眾多成分之中最難改變的可能就是想法,或是情緒一但低落,負面想法便伴隨而來,所以治療師要改變的可能不是個案的想法,而可能是人際的某一個狀態,或是注意力,不會是聚焦在內在的想法上,治療師要做的是幫助個案將注意力轉向外在的某些事物上,或是注意力轉向身體上的其他感覺上。
大忌
催眠治療與其他各門各派的心理治療一樣,心理治療應該要注意的,關係也好、倫理也好或什麼也好,一樣也不能少。
亦有其不適用之處,催眠回憶便是一個極度不該使用催眠的地方,也就是說運用催眠喚起記憶,此乃極度錯誤的觀念,這是假設記憶是一個攝影機,錄影帶不見了,我們透過催眠將錄影帶重製出來,但記憶並不是這麼一回事,記憶比較像是一個書架,我們三不五時會把書拿下來放回去,而且它是會改變的,每一次取用它便會改變一次,尤其,記憶涉及到法律,「記憶與創憶」一書在90年代的美國曾掀起嚴重的筆戰,懷疑潛抑記憶的可信度,而經喚回的潛抑記憶是否具有證據力。
時至今日,有較一致的認定,記憶並非是塵封的舊物、有一天打開仍舊是完好如初,故催眠用於記憶的重建是完全錯誤的觀念,而且是危險的,有可能在催眠的過程中個案經歷一段栩栩如生的畫面,但那並不真實存在,被催眠者在催眠的過程中,對這段記憶的信心很高,堅信不移成為「故事的真實」,然對於記憶的信心與對記憶的正確性,兩者之間並無關聯。
讓個案更好
催眠是一種自然的現象,破除迷思,每個治療師都可以運用催眠治療當中的概念讓我們的治療更好,要的也只不過是希望讓我們的個案更好。對天豪心理師而言,喜歡催眠是因其包容性大,不同取向的治療學派也都會涉獵學習,催眠治療的架構是一個具有彈性的Meta-Model,百家爭鳴均能涵蓋於其中思考,催眠博大精深,是值得學習的古老學門,更是好用的工具!
註1 現代醫療催眠之父─米爾頓.艾瑞克森(Milton H. Erickson)
米爾頓.艾瑞克森自幼色盲、五音不全,又有閱讀障礙,罹患小兒麻痺症,幾近全癱,飽受殘疾之苦,面對多重障礙及病痛的困境,他更以超凡的意志力與其奮鬥,大病初癒後,病榻下曾經的唯一消遣—「眼觀耳聞」,善於觀察,使其深刻體會,相較意識思考層面的言行舉止,潛藏於深處的潛意識更具魅力,自此踏上了醫學與心理學的學術之旅,成為一代享譽國際的催眠大師!
2007年,美國雜誌《Psychotherapy Networker》針對美國心理治療師進行了一份調查,是以了解其臨床工作中的治療取向及該領域最具有影響力的心理治療師,其中,艾瑞克森名列第九,由此可窺見其影響力。
有趣的是,我們的教科書上卻隻字未提起這號傳奇人物。
註2大師督導班
此乃由傑弗瑞.薩德博士來台親自開班授課,大師督導班相對其他工作坊有其人數上的限制,5天之內每一位學員輪流擔任其他學員的治療師、個案、督導,以及薩德博士的個案,唯一的規定是,擔任個案時必須是談論自己個人真正的議題(不能是〝扮演〞個案),實境經驗不同的角色,直接上戰場實打實的磨練。
黃天豪臨床心理師
現職
2016.09—迄今
學歷
1996.09—2000.06 臺灣大學心理學系學士
2000.09—2004.07 臺灣大學心理學研究所臨床心 理學組碩士
2015.09—迄今
實踐大學管理學院創意產業博士班
本篇Blogger版面編輯| 辜煒焉 臨床心理師
出版 | 臨床心理師全國聯合會
編輯 | 出版發行委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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