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心理誌 PsychoLife 第52期-4:你,看起來不像精神病人

Photo by Randy Jacob on Unsplash

撰文 | 李維庭 臨床心理師

精神科病房的印象
-覺得很警戒,深怕有人從背後襲擊 

      不少人跟我說,當他第一次參訪精神科病房時,整個人相當警戒,深怕有人會從背後襲擊自己,因而感到很緊張,直到走出病房,才覺得自己安全而可以放鬆。 
      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感覺呢?仔細想想,或是詢問前來參訪的人,就會發現這些緊張的感受,大多來自於對精神病人的想像。社會大眾對於精神病人的想像,有許多來自成長過程中所聽聞的,對精神病的描述,這些描述無論是媒體報導的,或是周遭親友談論的,似乎都在傳達「精神病人是可怕的,行為不可預測,隨時可能傷害別人或自己,無法被理解」的樣貌。
      殊不知這些描述的起點,本身就有著「以偏概全、過度類化」的認知偏誤,只擷取了在少數特定狀況下,對精神病人片面行為的主觀描述,無法洞悉精神病人的整體客觀樣貌。身為社會大眾的我們,以為這就是精神病人的表現,將這些描述收錄在我們記憶庫中,形成「刻板印象」,也造成社會大眾對「精神病人」的負面標籤,污名化由此而生,導致許多人首次參訪精神科病房時,感到恐懼與警戒。 

你看起來不像有精神病的樣子
-個別差異大,不容易簡化成典型的樣子。

      文雄在一次搭長途客運的場合中,和剛認識的鄰座聊起天來,談到近來很受歡迎的影集「我們與惡的距離」,討論到精神病的話題。文雄提及劇中寫實的一面以及不足的部份,對方大讚他對精神病的瞭解十分深入,文雄後來向對方表示,他其實是一位精神病人,目前在社區復健中心復健,對方略感訝異地說「你看起來不像有精神病的樣子﹗」,文雄雖然感到高興,但同時也覺得難過。高興的是,他終於給人像個「正常人」的感覺;難過的是,社會上對精神病患者,仍有所謂「精神病的樣子」的刻板印象。
      「精神病的樣子」到底是什麼樣子?是像「我們與惡的距離」中「應思聰」一般,腦中充滿幻聽、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有著獨特的執著,或是吃藥後受副作用影響,口齒不清、無法安坐、反應變慢…等,還是另有其他?服務於精神醫療的醫事人員都知道,精神疾病有各種階段,各種樣態,也有不同類型,個別差異很大,很難簡化成一個典型的樣子。但會住院的病人,大部份是「精神病」的患者,而非「精神官能症」的患者,「精神病」患者以思覺失調為大宗,亦有少數的躁鬱症患者,會在發病時期進入精神病的狀態。
      思覺失調症的病人,多半不知道自己已經生病,在感官知覺上產生變異,嚴重時有幻覺,病人常無法分辨是幻覺還是現實,幻覺在五種感官上都可能出現,但大多以一種為主,其中聽幻覺最為常見,視幻覺為次之;思考上,則往往會堅信沒有事實根據的事情,比如覺得某些人要毒害他,這種堅信並非來自邏輯的推論,倒像是一種直覺的相信;有的患者行為上開始出現混亂,比如日夜顛倒、怪異行為;人際的型態也開始改變,變得較為退縮、無法再和人有效溝通;情緒上亦有偏離常態的起伏變化。以上的說明,只是大略地描述精神病症發展的情況,但這並非精神病人的整體。 

與真實世界的連結產生混亂
-就像是一個孤兒,得靠自己奮鬥。

      若我們從「精神病人」為主體的角度,試著來做客觀的描述,以思覺失調症患者來說,會發現最大的問題之一,在於患者與自身所處生活世界的人際溝通出現裂縫。比如一位思覺失調症患者,在幻聽發生時,他聽到有人罵他「白目﹗去死﹗」,因為無法分辨幻覺與真實,他認為別人都聽得到,但旁人卻若無其事,他心想這些人是怎麼了?回頭尋找聲音的來源,卻找不到,於是對著可能的聲音來源大聲罵「幹﹗」(被別人描述為自言自語),此時卻遭旁人側目,路人一副驚慌不解的表情,患者也困惑了,嘗試著想向他周遭的親友說明他的真實感覺,比如他聽到自己遭人辱罵,以及一個秘密集團是如何想要加害於他,然而周遭的親友在此時卻都回他說「這沒有的事﹗你不要亂想?你是不是太累了?」,遭親友否定自己的感覺時,到底親友是否真的可信?親友變成患者另外要應付的對象,因為親友根本不承認他的感受及想法,根本無法幫他。演變到後來,當患者不再對外溝通,從與他人連結的世界中掉了出來,就像是一個孤兒,得靠自己奮鬥。
      若我們知道患者必須面對兩個知覺系統,一個是我們共同認證的,另一個是只有他自己感受到的(幻覺系統,但對患者來說兩者一樣真實),卻苦於無法分辨。那麼面對患者訴說他真實而恐怖的經驗時,第一步該要做的是聽他說而不是否認他,我們可以先同理他情緒的說:「你感受到的,真的是很令人困擾﹗」,後面進一步表達,有些狀況是自己無法感受到的,會尋求瞭解這些情況的專家來看看是怎麼回事,才不致於讓患者往「孤兒」的方向走去。

試著與患者的知覺系統接軌
-包容思覺失調的現象

      我們再返回前述污名化的議題,可以發現,污名化的現象來自於對病人行為片段描述的累積傳播,這些描述並非反應精神病人真實整體狀況,而是可能是社會大眾對於無法理解的精神病性行為所投射出來的想像。從患者的角度來說,患者才是先被社會大眾遺棄的「孤兒」,若在他生病之初,社會與親友的友善回應,試著與患者的雙知覺系統接軌,包容思覺失調的現象,不致於讓患者感到孤單,也可減低社會大眾對精神病人的負面想像。或許您在首次參訪精神病院時,能用好奇與同理,取代緊張與警戒。
-------------------------作者介紹-----------------------

李維庭

現職 | 衛福部八里療養院 臨床心理科主任/臨床心理師
證號 | 心理字第000001號
學歷 | 台大心理研究所碩士
經歷 | 
文化大學、台灣大學兼任心理諮商老師
爽報「拼工作」、「談戀愛」專欄約詢專家
金管會「員工協助方案」(EAP)心理師
財團法人聯合信用卡中心 「員工協助方案」(EAP)心理師
衞生福利部食品藥物管理署 「員工協助方案」(EAP)心理師
-------------------------------------------------------
邀稿:李蕙君
校稿:李蕙君、饒家榮
版面編輯:饒家榮

編輯團隊 | 出版發行委員會
FB粉絲專頁 |【心理誌PsychoLife】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替代性創傷-捲入痛苦的漩渦~臨床心理師蝴蝶飛訊39期夏季刊~

替代性創傷-捲入痛苦的漩渦 文/孫莉晴 臨床心理師 現代的資訊傳遞便捷,只要打開電視,地震、空難、火災、工傷、氣爆、搶劫、性侵或謀殺...等災難危機層出不窮,直接經驗創傷事件的受害者(或倖存者),約有3%-58%會發展成創傷後壓力疾患(PTSD),然而非直接經歷創傷的其他人,透過直接與受害者互動,或長期暴露在創傷的資訊下,也有可能出現類似創傷後的壓力反應,稱為替代性創傷症(vicarious traumatization)。 問題一:什麼是替代性創傷(vicarious traumatization)? 看到別人受苦,很自然的,我們也會感同身受,想去關切受害者,看看有什麼事可以幫忙的,這是人性很美好的部份。 但若過於同理創傷痛苦,過度的去關心創傷事件的相關訊息,部分的人會產生如同經歷創傷般相似的負向情緒反應,當這些負向的感受開始干擾原本的生活時,就如同被捲入受創傷的痛苦漩渦之中,小心!這是替代性創傷。 問題二:什麼樣的人容易發生替代性創傷? 1.得知家人或其他關係親密的人遇到嚴重的創傷。 2.頻繁接觸受害者的助人者,例如:社工人員、心理治療師、志工,此外,救災一線的營救人員、醫護人員、殯葬業者和新聞工作者,親臨創傷現場,也容易發生。 3.雖未直接接觸到創傷現場或受害者,但是透過報章雜誌和電視網路,不斷接收到創傷事故的訊息,當個人心理上具脆弱性,像是幼兒、青少年、具焦慮或憂鬱等心理疾患病史者、敏感或情緒豐富者、經歷過創傷者、具慢性病史者、老人等,都是需要留心的。 問題三:如何辨識替代性創傷? 小孩可能突然出現哭鬧、不快樂、緊張、噩夢等負向反應,也可能出現不符年齡的退化反應,在遊戲和繪畫中可能反覆出現死亡或創傷相關的內容。 大人則可能突然的出現悲傷痛苦、過度緊張、不安、無助、害怕、混亂、易怒、不知所措、悲觀、失眠、噩夢、人際退縮等。 問題四:發現自己或親友有替代性創傷時,該怎麼辦呢? 發現自己出現替代性創傷症候群時,試著轉移注意力,減少接觸創傷相關的訊息,可以試著投入一些其他的活動,像是做自己有興趣的事,去旅行,或是安排規律的運動,可以的話,找親近信任的人,談一談自己的感受。 如果身邊的人出現替代性創傷,可以做是陪伴和傾聽,不需要迴避談論創傷相關議題。如果是幼兒的照顧

心理誌 PsychoLife 第44期秋季號-5 : 專訪 李慧芳臨床心理師

就心理治療所而言,台南是一個很特別的城市,這裡的心理治療所不論是量或是質都很快速的發展中。這次訪問的是李慧芳心理治療所,它位於巷弄內,由李慧芳資深臨床心理師擔任所長,特別的是這治療所全由她一手包辨,在以下的訪問中,我們好奇著她如何兼顧複雜的行政和專業治療工作,以及她人生戲劇性的轉變。 問題一、想請您介紹一下您自己以及成立治療所的起源。        我是國立中正大學心理所畢業的,一直以來,可能是生長環境家本身特質的影響,我從小對於熱愛心理學跟對於心理助人工作有很大的興趣,我很清楚我甚麼都不會,只有心理學跟心理治療是我的專長,自 93 年碩士畢業後,在職場上工作約五年的時間,自實習的時候就是待在醫學中心,深刻體驗醫療環境其實非常的操忙,要專心做心理治療並不容易, 93 年在考取心理師國家執照以後,先待過精神科診所做自費心理治療項目半年,工作歷程中,我感覺自費心理治療相當的貼近我自己的興趣,但當時可能台南的社會風氣,對於心理治療的接受度不高,我也太缺乏經驗跟見識,無人督導帶領之下,精神科診所也因為營運考量,最後開始要求要做很多健保項目,我感覺又開始變得無法專心在心理治療上,因此選擇了回到醫院希望能夠給自己選擇能夠穩定收入的工作,但情況仍舊重複發生了,健保的議題以及醫院營運的問題仍存在,又開始感覺到這些困境,就算醫院領固定薪,專業也無法實踐,心裡也不得安穩,觀察以目前台灣的情況來講,短期是不可能改變的,一直鑽研心理學的我,不甘於只是在醫院淪為一個心理測驗技師,我覺得倦怠感太重了 ! 所以我決心脫離健保廉價壓榨的日子,加上我對於心理學仍舊有求知慾望,覺得自己讀得不夠,所以考量自己規劃,想攻讀博班,但我知道攻讀博班則無法勝任全職心理師的工作,所以我跟丈夫商量可以讓我一邊開業,一邊攻讀博士學位,目前我已經取得博士資格候選人,現在只剩下博士論文的產出,所以大致上這些年還算是過的去的。 問題二、在您心理師執業的生涯中,有遇過什麼印象中最有趣及最困難的例子嗎?      太多了,治療所的案例,永遠比在醫院所面臨的更鮮血淋漓,有的花治療費希望獲得我的情感關係跟愛的,希望我能夠支持他 ( 她 ) 的、或在諮商是企圖操控我傷害自己結束生命的 .......... ,各式各樣的人格特質都不少,每次問題出現都是一個挑戰,而且不同的是,自己永遠是焦點

《心理誌》第60期–3:司法心理系列-圍牆裡的心理師

受訪者:法務部矯正署矯正醫療組及毒癮戒治科 彭瑋寧 臨床 心理師 採訪 / 撰稿:耕莘醫院兒童發展中心 蔡昀臻臨床心理師 校稿   : 中原大學心理學系   詹雅雯 助理教授   Image by Ichigo121212 from Pixabay Q :當初是什麼契機開始投入矯正機構/犯罪心理的工作? 我 小時候很喜歡看 X 檔案,內容包含很多的犯罪或科幻元素,當時的 我就對於人為什麼會犯錯、犯罪心理,或要是解開謎底很感興趣。後來到醫院實習,訓練以協助精神病患者為主,可是我認為 心理工作並不是只針對精神病患者,而是所有心理狀況 。恰巧就讀之學校邀請觀護人到校招募,有機會到法院帶活動,當時發覺犯罪者的社會功能與適應都是心理工作可以介入的部分,從心理病理的角度來看,犯罪可能也受到心理發展困難的影響,但卻沒有心理師在矯正機構內協助這群人。所以剛畢業,同學們在投各家醫院履歷時,我就 決定到矯正機構工作。   Q :進到矯正機構工作,一開始心情是什麼、有沒有哪些符合自己的想像,又有哪些與自己想像不同。   在心理專業方面,當時我們心理專業所學,大多是基於醫院或精神科的架構,以前與精神病患者會談的時候,有些患者的思考或反應可能受疾病影響而較緩慢,不 過 收容人的精神狀態跟思考相對而言較為流暢,能夠穩定接受評估或接受長期心理治療。但其實初期大家都不太知道能夠針對收容人提供什麼樣的處遇, 所以大家只能邊翻文獻,邊找看看可以做什麼樣的評估。記得當時的我先從班達開始,反正做班達不會錯啦(笑)!還有羅夏克、魏氏智力等,然後 … 就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測驗了,我們帶著學校裡的知識架構裡去認識個案,大家都像在盤古開天一樣摸索,後來接觸個案的經驗才逐漸認識收容人對心理治療的需求。     在醫院做治療的時候,好像會有明確的衡鑑或治療目標,要處理的問題也有相對清楚的方向。回到矯正機構場域,多數的人可能會認為心理治療就是要來解決問題,像是毒品犯來做治療,就會預設目標就是要戒毒,性侵加害者來做治療,目標也是不要再犯,而收容人也知道自己入獄的原因,甚至知道心理治療會影響假釋,所以會在心理師面前會反覆表示他不會再犯。 然而心理治療是以個案為主,我們更著重的是他這個人,從個案來談時所述的表面問題,在心理治療中,讓個案對自我有更多認識,進而對問題有不同覺知, 同時也能